显金跟在乔家兄妹身后进了祠堂磕头,又去了祖坟前磕头。
二百四十响的鞭炮声在坟头炸开,显金有些出神地看着墓碑上,上了色的那行字“乔家第十三代孙媳姜氏”和未上色但已篆刻上的“乔家第十三代孙乔放之”的字。
显金头一次对“生同衾,死同穴”有了具象的认知。
前世的爹是好爹,却不是个好丈夫,三番五次的肉体背叛,让高知亲妈在很长一段时间变成了草木皆兵、丧失自我的怨妇,终于分割离婚后,亲妈才终于恢复云淡风轻的知性气质;
这一世的爹对贺艾娘而言是好丈夫,对她而言是好父亲,但对孙氏和三郎、四郎而言,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。
还有陈笺方。
初时的悸动,中途累积的跌降,最后的挑明离开……一段感情的生存与灭亡,总是像一个抛物线,到达某一处峰值后,便会无一例外地往回落。
只有乔山长。
发妻丧后,终年未娶。
显金木楞楞地看着坟头新栽种的那棵小松树。
松树虽小,却已有枝干挺拔之姿,油绿茂密,生命力向上且顽强。
“这是你老师亲手种下的。”
在硝烟弥漫中,乔徽不知何时站在身侧,眉目疏朗,眼角带笑,“今年开年的初春,就亲去山里择苗,拖着个瘸腿,一锄头一锄头地刨土,用衣服包着根茎,另狠狠背了一筐土回府。在府里又找了个块空地,亲手把这棵松树栽下,栽了好些个月,这才快马加鞭运回了祖宅。”
人来人往,都是乔家旁系别支的叔伯子弟。
乔山长的思念,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藏在熙熙攘攘中。
显金陡然眼睛涩涩的。
乔徽双手背于身后,声音喑哑却温和,“夜里,陪我去一趟青城山院吧?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。”
什么东西要还?
夜幕深沉,乔徽牵起显金的手,自山院东南角小门入内,提着的灯光晃荡在松柏林影之间,时有路过的读书人穿行其中。
乔徽压低声音:“这里已全部开放,所有宣城府的读书人皆可入内,是寻一处清净地读书也好,在茅草书屋看书借书也好,只要讲规矩,有没有功名,都受欢迎。”
青年的手掌心粗粝滚烫,像一团火在烧。
显金埋头颔首。
乔徽带显金一路穿过熟悉的茅草书屋,来到一处上锁的居室。
乔徽不放开显金的爪子,左手单手伸进窗户,从内里打开了门窗,又熟门熟路地点亮了油灯与灯笼,半蹲下,从床底拖出一个一臂长的素银樟木匣子。
吃到肉了(3000)
素银匣子看上去油亮鉴人,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,连轴的铜质扣锁光滑干净,应当是被经常打开翻看。
乔徽将匣子推给显金:“还给你。”
显金不解,想问,却见乔徽双耳通红。
难道是偷偷摸摸写的情书?
噢~我的肌肉猛男~
显金一边嘿嘿笑一边垂头打开,看清匣子里的物件后,当即呆愣在原处。
里面有很多东西。
一个洒金珊瑚笺的灯笼、一柄竹骨伞、六七件堆叠在一起的文章纸折、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个牛皮纸袋……
灯笼的纸卷都已泛黄卷起,竹骨伞的竹柄已包浆,文章纸折一一装裱好。
这些显金都不知道是什么,只有藏在最底下的那只牛皮纸袋,显金还记得出处。
显金伸手拿起:“这是当时盲袋生意,你被我算计买的那只吧?”
显金打开,里面是空的。
乔徽目光灼灼,微微颔首:“里面的月白色纸笺给了张文博,他凑齐换了六丈宣,只给我留下了这只牛皮纸袋。”
显金再拿起纸折翻看。
是她在不知情下,批示过乔徽的文章。
三篇文章,她狗刨一样的字,居然还敢用红笔批示,紧挨着乔徽刻意收敛锋芒的瘦金楷体旁。
对比十分惨烈。
像张牙舞爪的小学生,遇到了性情张狂的博士在读。
显金乐起来:“这你也收着!”
乔徽眸光温柔,在四方的窗棂下,身量极高,眼神如拉丝的月光一圈一圈缠绕在显金的身侧。